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作者:宇文静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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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3-20 01:13:13
爱过几分倾诉多少,也没没人为它感动,感动还是忘了最好。
爱来爱去没了反应,灯火惊动不了神经,有时爱情徒有虚名。
明 嘉靖 1523
我的主人在弥留之际嘴里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世间的男子皆薄情,你纵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满腹经纶的才学,亦或是温婉贤淑的品质,在遇到你命中注定的男子时,这一切全部化为乌有。你越是多情,遇到的男子越薄情,莫怨男子情薄如纸,只怪女子情深似海。”
主人生于书香门第,嫁于官宦之府时年方十七。主人与她命中的男子相识于青春年少,两人也曾策马扬鞭,花前月下,指天为誓,地立为盟。
然而,主人嫁做人妇没两年,男子跟狐朋狗友们花天酒地时结交了一位青楼女子后便誓要纳此人为妾。主人不依,大闹。男子不念往日夫妻之情,毅然将主人禁锢于柴房,主人在男子纳妾之日施巧计逃出柴房后便归隐于后山之林,誓不再出山门半步。 男子半月后因捺不住相思之情,站在山门望着半山腰上主人用木屐搭建的小木屋,主人亦站在屋前看着昔日亲密无间的爱人。眼,还可互相凝视,而手,却永不肯再相握,泪,顿时如雨下。 休 闲 居编 辑
一日,男子手持长箫站在山门吹奏,意在召唤远行的亲人早日归家。箫声响彻整个山谷,坦诚之心令湍湍江水也为之动容,暂停了疾走的脚步。 主人听之,坐于塌前,双手抚于琴上,弹奏的曲子伤心欲绝,似在撩拨听者的心弦,令人胆战心惊。绝望之意在整个山林之上盘旋,就连栖于树上之鸟也不堪忍受,竞相扑腾着丰满的羽翼逃离。 男子见状,收起长箫,长叹一声,自此离开山门后,永未踏入。
从此以后,主人便开始跟山中一老者学习烧制瓷器。我就是主人造出来的一个瓷瓶,我的瓶颈犹如妙龄少女的腰身,不盈一握,如玉般洁白的瓶身上布满了深蓝色的条纹,像是主人的心,乱如麻。主人在造我时不小心将眼里的泪掉在了我的身上,那泪随即被她那纤纤玉手揉进了我的骨子里,自此我便承载起世间的思念与哀怨。和我一同来到这世上的,还有我的师姐。我俩外表乍一看无甚区别,只是浮在师姐身上的蓝色条纹更深一些。主人闲来无事总喜欢对着我和师姐诉说心事,主人的心事太重,连我和师姐都忍不住唏嘘短叹。
世间男子皆薄情,那为何主人还要去爱?师姐疑惑。
那是主人爱过后的切身体会。
既然体会到了,不如就此放手。
手可以放下,放不下的是心,主人当初用尽了心思去爱一个人,如今说放,岂能轻易放下。
听起来好玄妙,如果有机会,也找个男子爱一回,看看有没有主人说的那种心胆俱裂的感觉。
不知师姐还有无这样的机会,主人归天后,我与师姐陪着她终日与潮湿的泥土为伴,上百年。
清 同治 1863
一双黑黝黝的手把我和师姐从睡梦中惊醒,我全身上下粘满了混浊不堪的泥土。那人像捡到宝一样的欢呼,我和师姐坐上他的马车,离开了已化为一堆白骨的主人。
那人把我们带到小镇上的瓷器店后拿着到手的白银满意而去。店里的伙计把我们身上的污垢清除干净后,我和师姐散发着一种幽远古朴的光芒。我们伫立在窗角中,常与明媚透明的太阳光相媲美。
我喜欢站在窗角欣赏街面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行人,偶尔还会有一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怪物一晃而过,好象是人,我不敢确定,他们身上有许多跟人不一样的地方,也许是我沉睡的时间太长,这世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蓝眼睛自从踏入店铺的那一刻起师姐的视线就未曾远离。他说着蹩脚的言语,我似懂非懂,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黄头发的美丽女子相伴。
我想我爱上他了。师姐轻声对我说。
主人说了,世间的男子不可爱。
可他不同,都过去几百年了,主人的话早过时了。
我们说话的声音大概吵到了黄发女子,她缓步走来,一把拎起师姐:“我喜欢这个瓶子,喜欢。”蓝眼睛走到女子身边,当他把师姐抱到手掌上时,我看见师姐的脸红了。“好吧,我买给你。”
师姐在确定她将属于这个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蓝眼睛男子后,一时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掉下了眼泪,与主人辛酸的眼泪不同的是,师姐的泪里充满了喜悦与柔情。
告别时我只说了一句话“祝你幸福”。师姐无语。
我想这就是主人所说的爱情吧。当你遇到那个人的一瞬便仿佛是认识了一千年,一千年以前的记忆排山倒海不停轮放。
师姐的去意毅然决然,奋不顾身。
夜里,狂风大作,我一个人孤伶伶地蜷缩在窗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像一个女子悲痛的哀嚎。这时,我又看到了师姐,浑身湿漉漉的,除了她咸咸的泪水,我仿佛还嗅到了海水的味道,我想和师姐拥抱,可是我们之间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师姐的脸恍恍惚惚,似与我相隔万年。
她随同心爱的男子,和那个女子一同坐上远洋的渡轮,起初风平浪静,一片欢愉,谁曾想夜里起了大风,船碰到了礁石,船底开始进水,整条船上的人纷纷往一条小木船上逃命。她的蓝眼睛和黄发女子跳上救生的小木船,为了减轻负担增加活命的机会将她抛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师姐的脸在风雨中凄迷摇曳,渐渐模糊。我只隐隐听见她挣扎的不甘:当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刻我彻底绝望,如果有来生,她定要做一个女人,绝对不再甘心当支瓶子徒增他人负担。
旧上海 1933
华灯初上,歌舞升平。这时的上海是有钱人的天堂,在每条繁华的路段上几乎都座落着几家不大不小的外国商号,灯红酒绿风月无边。
此时的我落坐在夜总会的台面上,我知道像我这样的来历应被介入博物馆或喜好收藏古董的富商家里好生收养,可是没有,我现在被人当花瓶一样的使用着,我的怀里虽有一束芬芳的鲜花,可是周围全是些污浊的空气。我眼看它正在无声无息地腐烂着。
站在台上的女子嗲嗲地唱着“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一别后,何日君再来”。偶尔还会做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惹得台下哨声,尖叫声一片,那个女子就是我的师姐。可她已经认不出我了,她第一次见到我时说我土,已然忘记前世她是个跟我一模一样的瓶子了,她现在是这家夜总会的当红小歌星,她的海报贴满整个夜总会的橱窗。
她前世爱上了一个男子,可即使豁出性命她也未能从自己深爱的男子那里得到一丝爱恋。今生,她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红极一时的舞女,有成百上千的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可以从任何一名男子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爱情,自己却不用付出半毫。她得到了,甚至超过她前世的期望,应该窃喜,可是她没有。她经常见她一个人灌大瓶的红酒,醉了就开始掉泪,那些男子的爱都是有利可图的。
上海快要沦陷的时候,师姐求一个对她迷恋到极点出手阔绰的富商带她走。她害怕战争。尤其害怕战争带来的生离死别,满地残骸。愈是收拾愈是凌乱。可自身都难保的富商只是塞给她一些钱打发了事。师姐把那些钱扔进了垃圾筒。
夜晚,她孤零零躺在夜总会的舞台上啜饮,借酒浇愁,“砰--”喝空的酒瓶被摔得四分五裂,可我听到的分明是她心碎的声音。师姐拾起一块玻璃碎片狠狠往左手腕上划,鲜血汩汩向外冒。“我喝了太多的红酒,现在我把这些红酒统统还给你们,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师姐说完这句话后开始大笑,那种凄厉的笑声让人听了心寒。
“世间的男子皆薄情。”这是师姐说的最后一句话。这让我想起了几百年前的主人。
我想让师姐再抱抱我,可是她闭上眼睛后就再也不肯醒来,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我哭了。
寒武纪咖啡店 2002
这位咖啡店的主人把我从他爷爷那里要过来时说尽了好话,说实在的,被人收养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我已习惯了这种不被人了解的生活。我常一个人坐在阴暗的书房一隅发呆,偶尔还会想起几百年前的主人与师姐。她们临终的遗言我谨记于胸,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后才发现这句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深。我能理解,可仍无法体会。
秋日的午后,太阳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把温暖洒在我的身上。在我的怀里有咖啡店服务生放进去的玫瑰花,听说这种花是用来比喻爱情的,我喜欢,我常常为了让它尽早开放,不惜流尽自己的泪水。
“我坐那儿好了,我喜欢那个瓶子。”耳畔响起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有着明亮的眼睛,浓密的短发和我最喜欢的白衬衣。他把我抱在怀里时,我能感觉得到他手掌的温度,烫烫的,似要把我溶掉。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会落在我身上。但是那一刻,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前世注定今生要相遇的人。
每次他总是一个人来,有时坐在我身边翻着一本很厚的书;有时,他坐下来只是选择跟我对视,他的眉宇间纠结着太多的苦痛与不堪,让人看起来会心疼;有时,他只要一杯咖啡,我喜欢看咖啡经他的手搅动出美丽的旋涡。临走前他总是不忘抱抱我,然后说你这个美丽的瓶子,如果我也能够像你一样变得冷冰冰的该多好,这样便不会为了那么多的心事而烦忧。
他的喜怒哀乐牵动我所有情绪,我知道我掉进了这个苦涩却又炽热的旋涡不能自拔,亦不可自拔。
我偶尔还会想起主人和师姐临终前的教诲,可那些话在此刻已片片成灰。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男子,爱上了与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我的目光经常会没有来由的游离,望着檀香木制门发呆,期待他的脚步声。夜里我化作一缕青烟,尾随至他的塌前,我不能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在灯前写字,我一点一点调整亮度,亮点,再亮点。我想让他看到我,亦或由此看到我的影子。
那个雨天,他又来看我了,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他的头发,傻傻的样子。他坐到我身旁后就不停地思念一个人。那个他深爱过的女子,明天就要成为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可新郎却不是他,只因他给不了她富裕的生活。“可我是那么爱她--”我听到他心底的呐喊。他把我抱起来,可他手掌的力度似要把我捏碎,我第一次讨厌他的拥抱,我试图挣脱着,可一不小心察觉到他未涌出眼眶的泪水。
我落泪了。也许是为了他,也许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付出的感情注定得不到回报。我的泪水他看不到,这世上亦没有人能看得到,只有我怀里的花儿能感受,因为那象征爱情的玫瑰正悄然开放。
半个月后,男子再来时身边多了一位长发女子相伴,他时常拥抱我的双手如今紧握女子的纤纤玉手,我站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他不爱那个女子,我知道,他最爱的那个女子如今已成为别人的新娘,他是个没有了爱的人,可他却又是个需要被爱的男人。心碎,是在我默读完他的伤悲以后,唯一的感受。
当他起身离去,我顺着他的衣角旋转着美丽的弧步坠落在地。
身碎!在我确定自己怀里的玫瑰花曾经为了一个心爱的男子绽放过以后,这世上已无可留恋。
主人曾要了不该要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结局注定是无言。
师姐在她深爱的男子眼里不外乎是颗棋子,而棋子的命运究根结底是为了取悦另外一个女子。当爱承载不了多余的重量时,棋子的结局注定是要被抛弃的。
我爱上了一个和自己不同世界的人,只能像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任何交叉点。心碎之后即是身碎,被泪水浇灌的玫瑰花即使开放了也是苦涩的。
在我走到断魂桥下时,一位姓孟的婆婆端给我一碗汤,她说这里盛满了我前世为一个男子流的泪,只要喝下去,便会将男子遗忘。
“几百年前,曾有支跟你一模一样的瓶子哭着喊着要做一个女子,希望来生能得到一个男子的爱恋,你呢?也希望成为一个女子吗?”
我端起碗在喝下汤之际对婆婆说:“如果真有来生,我宁愿还是一支瓶子,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瓶子就好了,莫在我身上加注那些本不该属于我的情感,如那徒有虚名的爱情。”
编辑: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