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劫
作者:4度离花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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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4-12-31 20:20:52
[红颜·未央]
这佛堂的中央,她盘膝而坐。莲花台上,佛香雾气缭绕,氤氲中看不出她脸庞的宁静或是抑郁。 休 闲 居 编 辑
谁也想不出她柔弱的身体在前世里曾猝发的激情。
也许这仅仅是我幻觉中完美的激情。
眼前,她独自高坐,坐过了几个百年,突然而来的停顿让她从光阴中滑落出来,又被我看见。
从未想过她亦会云鬓泛霜,衰老却无意在她不再优柔的肢体与绢帛般苍白的脸上刻下痕迹。
但她终究是坐了太久,在这众佛遗忘的殿上,她的身躯已经有一半变成了玉石,洁白,莹润,剔透。
曾几何时抚琴弄墨,红袖添香,如今纤纤十指,一寸一寸地僵直。
这夜里,我小心翼翼地叫出她的名字:
千陌。
生怕呵一口气她就化做玉屑,碎裂,纷扬。
千陌。
她抬眼看我,清澈的眸子中固定着前尘的温柔,当世的孤兀。
多想击破这莲花台,打碎那琉璃盏,掀翻了青铜鼎,把她拉入我的尘世。
我却忍着,忍着割裂的疼痛等她唇边呼吸的间歇,走过去轻抚她的脸颊。
她仍然很安静,不过微微闭上眼睛,像每一个被亲吻的女子那样。
可是,我也只是女子。
我是谁?
我的名字几乎被遗忘了。
千红?
这是谁的名字,在冥冥阴阳里泅泳,等着被渡过泛泛江河,遥渡无涯彼岸。
[红颜·无双]
只记得那天青灰阴雨。
丫鬟带我进沈府。
依稀记得的庭院,隔岸繁花,绕堤新柳,一弯流水,回绕小桥。烟霞泉石,幽异非常。屋宇突耸,宛如宫殿。他们把她住的地方安排的隐蔽,要绕过回廊,门上悬额上刻着“碎绮轩”。旁边贴着一道梵语书写的符咒。
这里看起来少有人迹。
一名垂髫童子立在门边,嬷嬷吩咐过说他是这京城一间寺庙的俗家弟子,被安排在这里护住他师父给小姐下的符咒。
丫鬟把我带至堂上,香风馥馥。
“小姐,这是沈夫人给您找来的玩伴。”丫鬟在堂下通报。
她斜靠在锦塌上,正用‘朱砂’点着羽扇。
她懒懒地挪开手中鲜红淋漓的羽扇,咩着眼。
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竟然一副妩媚神态。
众芳摇落,占尽风情。
忽而,她咯咯地笑起来,宛若银铃珊珊。一下子让人觉得她是个纯美的女孩,眉心朱砂痣一点,面含红羞,蛾若翠怯。
“这个便是千陌姐姐了?”
“是,小姐。”丫鬟替我作答。
她翻身跑下塌来,笑盈盈地走到我们面前,那丫鬟却惊骇地跪在地上,嘤咛啜泣,转而哭喊着极力求饶。
这幼主一脸茫然,天真的嗔笑,她那把羽扇轻抚过丫鬟的面前,一阵扑鼻异香。
她甜甜地看着我:
“千陌姐姐生得极美,虽然只穿着青花布衣,低束罗裙,却貌如仙子,腰似小蛮,纤不盈掬。”
她嬉笑盈盈的话音未落,只见丫鬟惊呼,捂着脸夺门而出,指间滴下暗紫色的浊污,落地即销蚀起一阵青烟。
门外童子像没看见一样,木桩似地站在原地。
我还没回过神来,这幼主便携着我的手入了内庭。
朱栏曲折,秀石峥嵘,池亭缭绕,花木参差。其中陈设精致,皆非凡家所有。我却无心去看,一心像着身边这容貌非凡的女孩,难道真如传闻中那样嗜血。
我随她住在这庭院中,摆弄着精巧的陈设,与官宦人家的女子别无他样。但她庭院里的花草生的诡异,藤蔓纠缠,连理交错。
夜里睡觉也她从来不熄掉灯烛,我想起那些传闻。
说她是妖,初生时浑身裹着生母的血,坠地不哭,便开始吮紫河车上的胎血。接生婆翌日便上吊而死。当日伺候的丫鬟嬷嬷们也不疾而终。
诞下百天便有庙里高僧登门做法,说是这女孩是妖物‘虹’的亘古赧颜,喜阴阳不和的混乱心境,出没无常,转世投胎于此必生魔咒。
她是促人放荡的玄霞。
本应被抛却荒野自生自灭,但沈夫人已驾鹤西去,临终前万般嘱咐要将此女抚养成人。老爷痛丧爱妻哪舍得再丢了这宝贝女儿,便赶走了和尚,娇养着幼女。
说也巧,沈老爷自此仕途坦荡,平步青云,沈府也日渐繁华。老爷九却年未续娶。膝下独此幼女,与别人也无二致,只是多了份乖巧伶俐。
可四年丞相做媒,沈老爷娶了现在的夫人。
幼女从此露出凶性。她喜湿怕暗。一日,风大吹灭了蜡烛,她哭着惊醒,当即把守夜的丫鬟扼死在堂前,抛尸池中,门外池水自此不生青莲,朵朵红莲如血染一般,四时不谢。
翌日,沈家新夫人就差人请了那被逐走的高僧,在碎绮轩的门上贴了符咒,不许小姐出园。
而今,我虽见着池中冤魂化的红莲,却无论如何不愿把她想成种下魔性缚身的妖孽。
或许是前世种下的心魔,却谁欠下的过错,是神?是佛?
与她相处三月过去,她温顺如初,却未见沈家的夫人老爷少爷小姐兄有一个来看过她。只有几个丫鬟带来锦绣衣衫,丰富餐食。走过回廊稍闻声响就噤若寒蝉,放下东西便不见了人影。千红总是轻蔑的看着他们落荒的丑态,诡异的,诡异的轻笑。这种时候她总是逃脱了豆蔻年华的烂漫,忘了天真。
日日她都不让我离开她半步。
“姐姐,他们都那么怕我,我真是妖吗?”
她扑着流萤,回头问我。
“千红怎么会是妖呢。”
“姐姐……”
她扔下羽扇扑到我的怀里厮磨着我的衣襟。
“千红乖。”
她忽然又推开我,飞身踏到那一池血红的莲花上,静静地立在水中央。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就是妖。”
她冷漠的看着我,似笑非笑,又是嘲弄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的身体看透。
“即便是妖,也不离不弃。”
这是实话,我并非为了苟且偷生,她是个孩子,需要怜爱,纵使是前世的罗刹今生的夜叉,却又如何。
她眼睛忽闪,含了一滴泪。我心里也落下一滴泪。
一粒是阎罗殿的夜明珠,幽明暗涌。一粒是沧海潮生的珍珠,冰雪翻滚。
是夜,她噙着那滴泪依偎着我,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袖。
这怀抱中的女孩,像一只充满危险的幼兽。她舔噬着唇边的鲜血,却在噩梦中被人神设下的天罗地网牢牢缚住,不得逃脱。
停止你令人惊悚的尖叫吧
安心的睡去
即便天空降下的曼佗罗花雨
也无法沾湿你的无邪的梦境
安心的睡去
睡去
[红颜·有恙]
我真的是妖孽再世吗?
因为我浴血降世,坠地噬着胎衣?
因为我未满十岁就手仞了丫鬟,只为一柄烛光?
因为我描眉画目,顾盼流离,少女的年纪就妖媚惑众?
因为注定,缘何注定?
因为安排,谁的安排?
是妖却非面目狰狞。
是祸却非天性凶残。
我恨这生来的注定,我恨这前世的过错。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
难道我就是万劫不复人人得而诛之的冤孽。
是谁前世种下的心魔,却谁欠下的过错,是神?是佛?
“千红怎么会是妖孽。”
你这句话刺的我生生的疼,你眼中漫溢的怜惜,像汩汩的泉水涌入我冰冷的身体。若我趁夜噬咬你凝脂的骨肉,刺穿你单薄的魂魄。
我只想要一副和你一般干净的身躯,和你一般平凡的魂灵。
他们以为那所谓的高僧,那几笔梵语就能把我禁锢在这座宅院里。
哈--荒唐--
我是亘古的妖啊,怎么会被这些小小的把戏所扰。
我九岁那年便踏过这宅院的飞檐望见堂上的新娘,她是父亲的新娘,却不是我的生母。
这个女人满面含春地坐在我父亲的床头,极力地讨着父亲的欢喜。
博得了父亲的信任便凶险起来,她恨我,因为我独占着父亲的宠爱。
她知道我的生世,便请了巫仙,暗自差人在我的帕上沾了曼佗罗的迷香,我昏睡了七天七夜不省人世。
她假意痛哭,我可怜的父亲以为我也随母亲去了。
可我是妖孽,妖孽怎会轻易地死。
如此的荒唐。
我醒来便发狂似地在她身上撕打,众人拉不住。她惊骇地躲到父亲身后,说我丧失了心志。
我望着父亲,他眼底的疼惜压抑着悲愤。
哈--荒唐--
我是妖孽,他终于相信了我是妖孽啊。
“千红即便是妖,也不离不弃。”
你为何撕开我精心编织的屏障?我拿什么来逃脱他们尖利言语。
你为何要容忍我的残暴乖戾?我拿什么来面对这俗世的荒唐。
你为何让我用腥风舞起的飞花片片轻灵如雪?我拿什么来囚禁他们污浊的亡魂。
千陌,你知不知道你是才是我最后的符咒。
即使我是妖,残人,残己。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
[红颜·相忘]
只因众法合成此身 起唯法之起 灭唯法之灭
-- 维摩经
如今,我坐在佛堂的中央,看着你为我哭,就像当年你为我移载满庭芍药。
如今,我独坐在这被遗忘的殿堂,看着你惊恐的眼神,以为可以抚平你的疼痛,就像安慰你暗夜里的惊起的忧伤。
我还是应了老和尚的说法:
捐了轻薄红颜体,成全神佛未了心。
枯坐,刹那便是千年。
千陌静静地坐着,尘土附着这最初的模样,还在耳边宛转的是千红娇滴滴的声音。
“千陌姐姐生得极美,虽然只穿着青花布衣,低束罗裙,却貌如仙子,腰似小蛮,纤不盈掬。”
“如果我是妖怪便先吃了姐姐,那样才能像姐姐这样美。”
“千陌姐姐,不要吹熄蜡烛,我怕。”
“姐姐……”
你痴痴的嗔笑,若瑾瑜相撞,只听见丁冬清脆生生作响。
如许经年竟然还是不忘她妩媚娇俏的样子。
想来,自古有多少薄命的红颜。
白驹过隙之间,亡西施,折貂禅,落了飞燕,碎了玉环。
这个神佛眷顾的绝色在古刹冥冥端坐,只为偿还那个魔鬼造出的极品欠下的孽债。
可笑。
人生一世就难道真的值得怀念么?
那为何要在这里坐看千年?
放声,大笑。
顿时黯淡了天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电闪雷鸣。
那闪电不偏不倚正劈裂了佛堂,把这美人化的玉佛击成粉碎。
一缕香魂飘散了出来,
谁爱我心
我怜谁色
即使经过百千劫
以为只是因缘
编辑:慕荣楚楚